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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纪念恩师张荣时先生逝世10周年(陈守军)

谨以此文纪念恩师张荣时先生逝世10周年

忆恩师回忆录合集

一、二、三、四

忆恩师回忆录之一

4000公里奔丧、只为再看恩师最后一眼

陈守军

2013年12月30日上午9点,我接到了韩振博师兄的电话,电话内容很短,只说恩师去世,灵柩不能跨年,12月31日必须入土安葬,速归。

我放下电话准备奔丧。下午海口起飞到厦门,厦门起飞,半夜12点到沈阳桃仙机场,驱车去沈阳北站,乘火车去锦州。

凌晨4点到锦州下了火车。站台上远远看见三个人向我走来,是陈健,杨晓辉,张金富三位师兄来接我了。

“守军”

陈健师兄喊了一声,四位东北汉子手拉手,没有话,只有哽咽和泪水……

过了一会儿,金富师兄说:“守军冷吧,快走吧,到车上唠”。

在海南都是穿夏天的衣服,韩师兄传来噩耗,没有时间准备冬装,只能一件单衣一件单衣地往上套,鞋也是单的,多年不穿了,媳妇儿给出了个主意,叫我袜子外面再套袜子,把那鞋撑得五花裂半,就这样像包粽子一样上了飞机,四千公里奔丧,只为再看恩师一眼,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

那天凌晨真冷,走着走着,我一滑,险些摔倒,脚丫子从鞋的前面钻出来了,鞋开线,鞋底掉了。哥四个站在那里,看着掉底的鞋和冰冷的脚丫子,健师兄说“活该,好好冻冻你,看你还跑不跑。这么早去哪里买鞋嘛?”,晓辉师兄说:“前几天你嫂子给我买了一双耐克,走,去我家换鞋”。

汽车在路上行驶着。

张金富师兄驾车,无语,面色凝重。

我坐在前排副驾,后排是健兄和晓辉师兄。

健兄把手放在我的左肩膀上,就像大哥哥摸着自己最喜欢的弟弟……他摸着掐着,掐着摸着,突然抡起拳头砸向我的肩膀:“我叫你走,我叫你走,师父最喜欢你,你说你跑海南岛那么远干啥?”健兄打着哭着,哭着打着,我忍着哭着,哭着忍着……

晓辉师兄说:“老陈,差不多行了”

汽车很快过了小凌河大桥,进了曼哈顿社区,到了杨晓辉师兄家。

杨晓辉师兄把鞋递给我,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脚挤进去,健兄弯下腰帮我按了按鞋脚尖,我说我大脚趾在里面跪着呢,健兄一边帮我把鞋带全部松开,一边看着金富笑着说:“”这是师父给这小子穿小鞋呢,叫他跪着吧,看他还跑不跑”。

我说:“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你真是一个老顽童”。

健兄说:“快走快走,还有一大堆活等着干呢”

晓辉师兄又翻出一件大大的翻领绒衣运动服递给我,金富师兄说:“这回暖和了,十层单不如一层棉”。

汽车一路急行,终于到了老师家四楼。

陈健师兄、金富师兄他们俩忙他们的事儿去了。

晓辉师兄带着我给老师敬过香,便从四楼下来,天已麻麻放亮。

对面疾步走过一个人来,是韩振博师兄。没有握手,没有拥抱,没有寒暄,没有问候,只有二人拳面重重地一碰:“不愧是老师的好学生,这才是少北精神”。振博师兄声音高亢洪亮,行速没减,连看都没多看我一眼擦肩而过。

“这是?啥情况?”,我愣了一下,想追上去再说几句。

身边的晓辉师兄用手挽了我一下,轻声提醒我说:“别去影响他,他是主事儿的”。

对呀,师父的突然病逝,恰似五岳骤倾,面对天大的变故,少北何去何从?如何凝心聚力?师父的灵柩不能跨年,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一环扣一环地办好每一件事儿,将师父顺利入土为安?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这一切的一切都压在韩师兄的肩上。别的师兄弟想念师父还可以哭,韩师兄却不能,甚至在他最远的师弟守军面前,连脚步都不敢停一下,他怕一停下脚步,控制不住情绪,二人痛哭起来耽搁了正事儿,在这个节骨眼上,韩师兄连哭的权利都没有,他要把巨大的悲痛埋在心底,他要给大家打气,他要给大家鼓劲。

望着韩师兄远去的背影,我的心突然一揪,两眼一热,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师兄,守军真地是好心痛你呀,我们都是老师的好学生,我们都有少北精神……”

身边的晓辉师兄说:“你也折腾一天一宿了,肚里早就没食儿了吧?走,我带你去吃点东西,今天还有一大天要忙活的事儿呢”。

我跟着杨晓辉师兄绕过老师的家属住宅楼,下了坡,便上了大马路,在马路回市内方向的路边,支了一个大棚,里面有微弱的灯光,摆了几张桌子。我跟晓辉师兄进了大棚,面对马路坐了下来。

“来两碗馄饨,两碗豆脑”晓辉师兄叫到。

很快,两碗馄饨,两碗豆腐脑端过来了。我早已饥肠辘辘,咚咚咚咚,像喝水一样,几下子我就把豆腐脑和馄饨喝光了。

“再给你来两碗吧”杨师兄看着我问到。

“那就再要一碗豆腐脑,在海南吃不到家乡的味道。师兄你对我真好”

“缘分”杨师兄把纸巾递给我说:“我们俩是在老师的家里认识的”。

1980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去老师家里学“阴八步”,恰巧杨师兄也在,这下子好了,杨师兄成了靶子。讲到最后的两个转扣,老师说:“大转扣是了空师尊教的,小转扣是赵国伦老师教的”。然后,张老师又详细地拆解了大转扣、小转扣的不同实战用法。那天晚上,练得别提多开心了,临走的时候老师对杨师兄说:“晓辉,你把守军同学驮回去吧”。那时候老师反对师爷、师叔、师大爷、大师兄,二师弟的这种叫法,都称为同学。杨师兄骑着嘉陵摩托驮着我一路飞奔,从此我和杨师兄便结下了不解之缘。

外面的天大亮了,太阳也升起来了。

我和杨师兄走出大棚,到路的对面等车去殡仪馆。我环视了一下四周,辨别了一下方向,我的心咯噔一下,怎么会这么巧?

1993年3月初,我要离开锦州去海南了。一天晚上,我骑车带着7岁的儿子陈希一起去老师家告别。我问了好多武学方面的问题,老师没有回避,逐一解答。我心满意足,起身告别,老师穿上外套说啥要送我下楼,我坚持不让,老师却坚决要送,拧不过,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我们一路走着,老师一路叮嘱,核心就是两大问题:一是做好本职工作,先求稳定,再图发展;二是结合你自身的情况,修炼你自身的武功重点从几个方面入手。说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出了住宅楼,顺着下坡又走上了马路,一阵冷风掠过,再也不能让老师送了。我说:“老师您请回吧”,老师停了下来,从衣兜里掏出200元钱装在陈希的衣袋里,我说老师这不行,陈希不能收。老师说:“恭敬不如从命,陈希好好学习,将来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我当时无所适从,只有听从老师的话,推着孩子往前走。走几步,我回头一看,老师还站在那里向我挥手,又走几步,回头一看,在茫茫的夜色中,老师还是站在那里向我挥手并大声说:“骑上快走吧,孩子别感冒喽”,我一咬牙飞身上车快速离去。当年我和老师分手的路边,恰恰是今天喝豆脑的地方,难道真有这么巧合吗?我不自觉的抬望眼仰天长哭:“老师!师父!您真地能看见我吗?守军回来看您了……师父……”

汽车一路奔波到了殡仪馆。吊唁大厅庄严肃穆,我和邱月潮被安排在吊唁队伍的最前面,和大师兄尹良玉等几位老师兄并排肃立。

卢俊生主持追悼会,韩振博致悼词。

振博师兄几度哽咽

泣不成声

泪如雨下……

大厅内

几百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望着恩师的遗像,再也噙不住眼中的泪水……

哽咽声

抽泣声

哭声一片

是什么样的亲情

令这帮弟子如此悲伤?

是什么样的伟大

让少北人在最短的时间内自发地来到殡仪馆送他们最敬爱的恩师最后一程?

悠悠的凌河水呀

你流不尽少北弟子眼中的泪水……

汩汩的女儿河哟,

你淌不完少北人对恩师的无限思念……

丛林茂密的南大坝呀

林间小路

芳草萋萋

草丛中点缀着朵朵白花

树上的鸟儿在鸣叫

绿草如茵的草坪上

戴着眼镜的老师

教着一帮练武的学生

霸王敬酒

古树盘根

贴山挂画

空飞反滑腿

恶马回奔锤

摔倒了爬起来再摔

汗水拌着芳香的泥土挂在脸上

在温暖的阳光里

迸发着激情

流淌着幸福

多么美的一幅水墨画哟

可现在……

“师父,这种幸福

我们还会有吗……”

北湖公园的槐树林哟

小桥

流水

五月槐花

蜂蝶飞舞

空气中沁透着槐花的芬芳

槐树下的草坪上

戴眼镜的老师

教学生们练点刚长拳

六根大法

舒展是流星

法配六合

头身手足一线穿

六诀遍布

阴阳妙化

势压万千军

拳开四路

万马奔腾走长虹

笑战九霄天

老师一遍一遍地教

学生一遍一遍地练

汗水浸透了衣衫

以气助力

气口吁吁

“同学们要记住

遇风当急避

出汗不去衣喘气不停脚

气壮用鼻息”

夕阳西下

斜阳透过斑驳的枝叶槐花

照在习武人的身上

那戴眼镜的是师父

那穿蓝上衣的是我

那穿绿裤子的是你

那穿白球鞋的是他

多么美的一幅水墨画哟

可现在……

“师父

您再也不能在槐树下的夕阳里教我们练点刚长拳了……”

马家洼子的杨树林哟

片片黄叶

在秋风中摇曳

笔直的树干

整齐排列

又是一个快乐的星期天

没有通知

没有命令

没有号角

只有中午11点的召唤

四面八方的少北弟子

提刀挂剑

车轮飞转

七八十人的队伍

瞬间汇聚在老师面前

“同学们

今天我们学习八法刀

刀有八法

五进三防

砍劈撩抹捅

磕滑架

拳乃器之基

我们的武功越高我们就越要坚守少北武德三大原则,否则将会被社会所不容,被国法所不容”

铿锵的话语

在林间回荡

谆谆的教诲

萦绕在每一位同学的心房

而如今……

我们再也看不到恩师那矫捷的身影……

我们再也听不到恩师那谆谆的教诲……

别人练武痛苦难耐

我们练武快乐无比

只因为

我们有一位伟大的恩师

有谁能告诉我

没有恩师的日子里

我们还会快乐吗?

片片思绪伴着泪水流淌

望着鲜花翠柏中的恩师

多么希望恩师能够醒来

再给我们讲一遍

三形根

四部手

七功炮

二十四手翻……

追悼会接近尾声,弟子们环绕着恩师遗体做最后的告别。

恩师遗体火化很顺利,我和晓辉、振博等几位老师兄一起陪着小富、伟英、张放装完了恩师的骨灰,振博师兄再也撑不住了,强压在他心底的万分悲痛,一下子倾泻出来,他挽着我的胳膊,只说了一句:“守军,师父没了”

便嚎啕大哭……

一直紧绷着的身体,一下子瘫软在我的胸前……

35天后,韩振博抵达海南海口,那天是大年正月初五,我们两家一起过了“破五”。两天多的时间,我和韩师兄几乎形影不离,我们聊天聊地谈古论今,然而聊得最多的还是恩师和少北武术。   在交谈中,我发现韩师兄对恩师对少北无比忠诚,他心胸豁达开朗包容,大格局,大智慧,相信少北武术的大旗一定会在他的手里高高飘扬。

恩师离开我们十年了,铁骨铮铮的少北人,不负恩师重托,在韩振博院长的率领下,少北大业高歌猛进,硕果累累,足慰恩师在天之灵。

少北未来已来,愿少北人初心如磐,铭记师恩,不忘使命,一代一代赓续不断,将原汁原味的少北拳永远传承下去,再创一个又一个新的辉煌!(全文完)

2023年12月19日

陈守军于海口

忆恩师回忆录之二

静则谦逊儒雅

动则霹雳弦惊

陈守军

恩师说:“少北人就是要能文能武,静则谦逊儒雅,动则霹雳弦惊,这是少北人应有的风貌”。

1988年秋,好友江万勇从北京来到锦州,和我商量去非洲喀麦隆教拳一事。好友江万勇是北京8341部队总教头程相贤的得意门生,程相贤老师是八卦掌名家李子鸣的关门弟子。我去北京时,江万勇曾带我去程老师家一起吃涮羊肉,席间聊到新闻纪录片《拳师》,程老师说:“我印象深刻的是绑手腿战那一对对打,里面借力打力,看来不管哪门哪派武功,练到上乘一定是刚中有柔,柔中有刚,刚柔并济。”

江万勇是中国土木建筑总公司援外办的工作人员,世界各地到处飞,他和非洲喀麦隆签了一个教中国武术的合同,只可惜警察不能出国教拳,此事未能如愿。在锦州逗留期间,江万勇提出要拜见张老师。我先到老师家做了汇报,老师说:“来的都是客,欢迎。”

那天晚上我带着江万勇来到老师家,老师非常客气,彬彬有礼,彼此问候。聊到武术,张老师动作干净利落,边练边讲,好友啧啧称奇。最后合影留念,起身告别。回来的路上,江万勇说:“你师父真是高人,静静地坐在那里,温润儒雅就是一个大学教授,可一聊起武术,动起来霹雳闪电,真是大家风范,佩服”。

几天后,我见到老师,聊到好友对老师的评价。老师说:“少北人就是要能文能武,静则谦逊儒雅,动则霹雳弦惊,这是少北人应有的风貌”。

那时候的那帮老师兄个个都能打,都能说,都会讲,大家处处模仿老师的神态去说,去练,去打,各个都是文武双全。

就说大师兄尹良玉吧,《少北武术纲要》讲的滔滔不绝,条条是道,那本小册子你随便翻哪一页,只要你说出一句内容,尹师兄就能知道这句话的上一句话是啥,下一句话是啥,在第几页。王兆发师兄当年在南大坝给我讲如何练眼睛。王师兄模仿老师的神态说:“两人对阵,一臂身半为危险区,一眼二步三拳脚。一眼,眼睛看什么?是盯他手?还是看他脚?盯他脚?拳头飞来了,你没看住,盯拳头?脚飞过来了,你又没看住。咋办?你练会咱少北的平尖雌雄眼法你就会了,眼是探报官,专看敌颏肩,敌肩前耸动,我则走在先。眼观眼,余光捡。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发力出击多伴凶光外露。敌出拳脚,多伴肩颏耸动,只要我们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目光,盯着他的颏与肩,用余光散视他的四肢拳脚,久练必收奇效”。

几十年过去了,每每给学生们讲如何练眼睛,王兆发师兄的神态便浮现在我的眼前……

那时候老师经常给我们出一些理论课题,培养我们去撰写论文,去理论演讲。老师曾对我和陈健说:“你们不光要跟老师练武术,还要培养自己理论演讲、撰写文章的能力,要敢于成名成家,成名成家有什么不好,我看好得很”。在老师的鼓励下,我和陈健,卢俊生,韩振博,杨晓辉,王志成,邹国前等一些师兄弟,大胆撰写文章投诸报刊杂志并陆续得以发表。这在当时的武林界是一种非常奇葩的社会现象。

吾等兄弟虽不是颜回、子贡、尹喜、重阳,但我们却共同拥有一位仿佛轴心时代先贤圣哲在世的恩师,恩师培养我们乃武乃文,乃武乃医,阴阳互化,刚柔并济,对立统一。如此上乘武学,吾等毕生研习,此乐何极!

2023年12月15晚于海口

忆恩师回忆录之三

恩师在我印堂穴上插了一根大头针

陈守军

大约是1989年的夏天,葫芦岛市武术协会邀请张老师去讲学,老师对我说:“守军你跟老师一起去,你给大家讲一讲少北破拿,锻炼锻炼”。接到老师的任务后,我既高兴又紧张,和崔智勇认认真真地准备了好几天。那一天张晓东开车来到锦州接我们,我和崔志勇跟着老师上了车。

汽车一路颠簸到了高桥,我就觉得天晕地转,恶心想吐。我知道我的血压升高了。崔智勇告诉张老师说:“老师,陈老师好像血压升高了”,张老师给我号了号脉说:“守军别紧张,没事儿,你的课一定能够讲好”。

老师转过头对张晓东说:“今天来的匆忙,没带银针,晓东你车里有什么针?”,张晓东在车里一阵找,最后找到了一根别文件材料的大头针递给了张老师。老师把大头针含在嘴里,用口水消了消毒,便从我的印堂穴由上向下,顺着鼻梁扎了下去,一直扎到底,印堂穴上留了一个大头针的钉头儿,我咪在那里一下子舒服了好多。

汽车到了葫芦岛,韩振博师兄带领一帮人等前来接车,老师先下车和武协的领导们一一握手,我最后一个下车,印堂穴上还插着那根针。崔智勇跑到老师跟前小声说:“张老师,陈老师那针啥时候拔?”

老师含笑走到我的跟前:“现在就拔”。

按照会议程序,轮到我登台讲课了,老师小声叮嘱:“你就把大家当成是你的学生,大声地去讲”

那一堂课我声音洪亮,语速适中,吐字清晰,理论联系实际,动作到位。课讲完了,据振博师兄讲,掌声一片,可当时我的耳朵听不见掌声,因为我的眼睛一直在寻找着老师,当我看到老师微笑着向我点了一下头,我高兴万分,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

最后葫芦岛武术界的朋友们一定让张老师给大家表演一套拳法,张老师一声“好”,人已站在场地中间。

上步对拳向左观,虚步瓦掌平立换。老师练了一套三形根,气势威猛,节奏明快,动作沉稳有力,正练得起劲,老师腕上手表的卡扣崩开了,手表就像一个铁环挂在老师的手腕上,围观者急喊“老师手表!”

张老师动作不停,速度不减,只见那手表挂在手腕上,随着动作上下翻飞,就是不脱,观者啧啧称奇,老师动作戛然而止,观众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报以雷鸣般的掌声……

2023年12月20日晚于海口

忆恩师回忆录之四

拜          师

陈守军

早年,吾有幸忝列少北门墙,虽天资平平,然师恩难忘,多年朝夕研习,不敢懈怠。天道酬勤,在恩师谆谆教诲的回响声中,碎片式的管窥之见、滴滴感悟,类比否定,梳理升华。从多维度多文化的承载,不断审视感悟少北武术,越发感到恩师的伟大、少北武术的珍贵。

1980年5月11日星期天,上午九点钟我就背着书包来到锦州百货大楼,买了两瓶瓷瓶的宋河粮液、一本厚厚的大日记本和一支金龙钢笔。这些东西我已经来看过几次了,今天终于下决心买了。我把买好的东西往书包里一装,斜挎在身上便向北湖公园进发。今天我要去学练少北武术,我要去拜师。

为了拜师,从上两个星期天起,我就开始做前期的准备工作了,包括从师范学院到老师家一共需要走多少分钟,老师家住在哪里,老师在哪里教武术,几点钟出来教,几点钟教完回家,给老师买什么拜师礼品,甚至连拜师所要说的话,我都用笔写下来,逐字逐句地背。

那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春天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背着礼品,喜不自胜,脚下生风,走街串巷超近道,一路小跑,大约四五十分钟就到达了北湖公园。

在北湖公园北山坡上的槐树林里,有一块100多平方的空地,四周被槐树林笼罩着。这块空地就是张老师教少北武术的地方。张老师每次都是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在这里教武术。虽然我还没有直接跟张老师对上话,但我已经知道哪位是张老师了,我还知道了张老师的家住在哪里。

和前两次一样,我躲在场地外围的槐树林里,蹲着偷偷地往里看。场地中央,十五六个弟子正跟张老师学练点刚短打。

“碰则退,碰则换,碰则闪,碰则进”,张老师声音洪亮,边练边讲,“碰则退,退必有弹,退弹有三种,退前弹,退后弹,退中弹”。

张老师在前面教,弟子们在后面练,一个比一个练得好,我十分羡慕,便情不自禁地跟着比划起来。有一位弟子很警觉,经常用眼睛标着我,我有些紧张,就又蹲了下来,不敢往前靠。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快到下午一点了,张老师领着学生们开始练易筋经,我听说一练易筋经就要下课了。我赶紧退出槐树林,一路小跑,事先等在张老师的家门口。

张老师家住在师范学校的家属住宅区3排3号(大概),离练武场地大约有六七百米。一会儿工夫,张老师回来了。老师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穿着一双黑色厚底布鞋,米色的裤子,上身蓝色运动服,外面穿着一件灰色的夹克衫。

我开始有些紧张,心怦怦直跳,敬畏之情油然而升。当老师离我有五六米远的时候,我大声说:“张老师好!”

那时候我身高1米83,体重157斤,一身的腱子肉很结实。

张老师放慢脚步,非常警觉地上下打量着我:“你是?”

“老师,我是锦州师范学院中文系79~1班的学生,我叫陈守军,我想跟您学少北武术。”

“好啊,欢迎!”

老师脸上露出了微笑,打开木门,走在前面,“我们到屋里聊吧。”

我便跟着老师进了屋。

三间平房,中间是厨房灶台,老师领着我进了西屋。水泥地,一铺炕,炕沿儿下面有一个一尺多高的地炉子,靠着北墙放着两个木沙发,中间一个木茶几,靠西墙下面放着两个木柜,屋内摆设非常简朴。

张老师右手五指相并,掌心朝上,快速一指西边的沙发,对我说:“请坐。”

我没有坐,摘下身上的书包放在柜上,转过身来对着老师,非常虔诚地咕咚跪下了,激动地说:“老师,我特别崇拜您,我要拜您为师,您收我为徒吧。”

刚要磕头,老师伸出双手把我架住了说:“我们不兴这个。”顺势把我往沙发上一按:“请坐、请坐。”

待我坐下,老师亲切地说:“磕头拜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徒如父子,这些都是封建思想,都是文化糟粕。”

张老师也坐在了沙发上,接着说:“我教、你学,这是教与学的关系,是师生关系,咱们少北没有大师兄二师弟、师叔师大爷的这种叫法,咱们提倡的是学校式的师生关系、同学关系、同志关系。”

老师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接着说:“你过去练过什么武术没有?有没有基础?”

我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像背课文似地说:“老师,我老家是兴城高家岭牛心山的,牛心山有铜,杨家杖子105地质勘探队住在我们家,一个姓张的工程师教我练摔跤,我前后练过三年摔跤,后来又跟田老师学过四年八卦掌。” 见老师认真听我讲述,心情爽然,象竹筒倒豆子似地接着往下背,“田老师叫我一定要拜您为师,他说我是乙亥十灵日生人,天生就是练武的材料……”

张老师举手打断了我的话说:“什么十灵日、羊刃、魁罡多出行武啊,都是封建迷信。”

我一听,完了,准备好的拜师词儿背砸了,心里蹦蹦直跳,呆呆地杵在那里。老师一边示意我坐下一边接着说:“少北武术讲科学,讲唯物主义,讲马克思主义辩证法。那么,什么是少北武术呢?”

张老师又点燃了一支烟,便跟我讲起了少北武术的双功四术。

四十多分钟过去了,张老师边讲边练,无论是从形式分类,还是到内容归纳,条理清晰,逻辑严谨,听得我如醉如痴。我今天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高深的武术。心想,老师要是能教我就好了,可不知道老师能不能收我为徒。我坐在那里心里一直不停地犯着嘀咕。

张老师一直到晚年,只抽烟不喝酒。老师又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两口,继续说道:“武术有功于我们的祖国,用它曾培养了历代的将领和士兵,对开拓祖国的疆域,保卫祖国的万里河山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此我们的人民热爱它学习它是理所当然的。”

老师猛吸了一口烟,话题一转,“现在社会上有些人说我们少北武术教的是流氓打架斗殴的七十二手杀人拳,这纯属是别有用心的打压排挤恶意中伤,是门派之见,任何人道德品质好坏犯法与否,并不取决于是否学练少北武术,四人帮没有学过少北武术,照样反党、反社会、反人民。”

老师有些气愤,声音也高了许多。我默默地听着,也随着老师的话语思考着。接下来,老师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目前我们少北武术还是摇篮中的婴儿,稍有不慎,就会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扼杀在摇篮之中,所以眼下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发展人,尤其是在大学里发展大学生。”

听到这儿,我眼里一亮,心想“有门儿”。

我马上从沙发上又站起来说:“老师,我一定好好学,好好练,好好在师范学院发展人。”

老师一指沙发,“坐、坐。”老师继续说道:“教什么样的人,我们必须选择。少北武术有武德三大原则,第一必须做好本职工作,献身四化;第二必须遵德守法,见义勇为;第三必须自觉培养正派、正义、正直的三正之风,扶正祛邪。你是大学生,本职工作就是学习,不能因为练少北武术而荒废了学业。”

我连忙答道:

“不会的,老师,我一定认真学习,刻苦练功,尽快把师范学院的少北武术发展起来。”

老师站起身来,笑着说:“好,好得很。我给你找一本武术资料。”便向东屋走去。

老师很快拿着一本少北武术的小册子走过来递给我说:“回去好好看,哪儿不懂的再问我。”

我接过少北武术小册子,甭提多高兴了,便拉过柜上的书包说:“老师,我给您买一点礼品。”

老师马上走过来,用手按住书包带,严肃地说:“我从来不收礼,这是规矩。”

“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见老师拒绝,我不知所措,努力想把精心准备的礼品留给老师。老师语气更坚定地说:

“不行!规矩不能破。你把少北武术学好,把师范学院的少北武术发展起来,就是对老师最好的报答。”

我不敢再拧老师的意,可又于心不甘,便呆立在那里。默然片刻,只听老师说:

“走,我们到外面去学几招。”

我这才醒过神来,不禁心生欢喜。老师一边把书包挂在我的肩上,一边示意我向外走。

我跟着老师走到外边的一块空地,老师说:“就在这儿吧,今天我们学习三形根。”

老师先给我讲了三形根理论,便一招一式地教起来。很快我就学会了13招,老师说:“到底是有基础,学得真快,还往下学不?”

我笑着说:“不学了,不学了,再学就记不住了。”

老师说:“那好,今天就先学到这里。大场教的那帮学生的进度你跟不上,就你一个人吧,来了你就学,学完了你就走,场儿上找不着我,就到家里去敲门。”

听老师这么说,我高兴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连连说“行,行”。

我告别了老师,脸上挂着微笑,一路小跑跑回师范学院。那天晚上甭提多兴奋了,在宿舍的阳台上,我把拜师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给大家听。79~1班班长刘克东、暴雅胤,79~2班班长张忠仁、肖森、陈朝辉,加上我就6个人了。大家商定,从明天早晨开始就去锦铁公园跟我一起学练三形根。由班长刘克东、张忠仁去找中文系主任吴玉梅、辅导员毛玉书,申请凡是学练少北武术的早晨可以不参加跑操。中文系主任吴玉梅非常支持,通知各班班长,凡是跟陈守军学练少北武术的,早晨可以不跑操。消息一下子就在师范学院传开了。每天早晨天一亮,我们就向锦铁公园出发,我处处模仿着老师的语气神态动作,现学现卖,先讲理论后教动作,少北武术的教学生涯,我就这样边学边教开始了。

锦州师范学院少北武术的发展起步了,我跑步到老师家,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老师,老师听了非常高兴,对我说:“走,咱们到外面再接着学几招。”

我们边往外走边聊,“老师,有一个问题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什么问题?”

“我班长刘克东问,既然武术源于古代战争和部落门派之间的相互格斗厮杀,那外国也有战争,也有部落门派之间的相互格斗厮杀,为什么外国没有武术,而只有中国有武术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说明你们琢磨进去了。”

张老师接着说:“武术不是哪一个人的私货,是中华民族共同的文化遗产。”

张老师认为,武术这一文化遗产,历经千百年的代代相传,一定会受到其它文化的影响,它们彼此渗透,相互融合,相互完善。比如在战场上厮杀,出现红伤,需要用中药来治疗;练上乘武功,离不开中药外敷以强筋骨,内服以壮气血,而中医、中药,外国是没有的;武术气功离不开经络,经络学说在外国也是没有的;武术在修炼的过程中经常会出现损伤,用按摩针灸医治必不可少,而针灸穴位在外国还是没有;同样中国武术的修炼离不开中国古老的阴阳五行学说和易经的哲学思想,这些外国就更没有了。所以真正的中国武术一定是生长在中国多元文化的土壤之中,即使外国有,也是华侨传过去的。

老师的精彩分析,令我醍醐灌顶,对少北武术的认知又提升了一个层次。

那时候,我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没有自行车,交通工具就是两条腿的一路小跑。

锦州师范学院少北武术的发展越来越好,9月份80级新生入学,在王宝贵、吴相洲的带动下,又有三四十人加入了学练少北武术的行列,78级的曹柏青、王雨田也练起了少北武术。每年9月新生一入学,都会有四五十人的新鲜血液注入进来。后来锦州师范学院团委、学生会联合组建大学生武术队,我和团委的常华老师任教练。常华老师是锦州少林派王宝良老师的徒弟,常老师挑选一帮学生教少林拳;我带一帮学生练少北武术。没过多久,学生都跑到我这边来了,常华老师不教了。

每个星期天我都跟张老师学习新内容,后来觉得时间不够,又增加了每个星期三的傍晚。         那几年,老师先是在北山师范学校专科班上课,后来调到锦州师专任教务长兼教物理课,家暂时还住在老房子里。在老房子的东面有一片高粱地,人们横着地垄沟踩出一条小道。地里的高粱长得有一人多高了,绿油油的一大片,高粱叶子手挽着手,清风一吹唦唦直响。老师每天骑车去马家洼子锦州师专上班,都要通过这片高粱地。在高粱地小道儿的入口处有一片空场儿,我的柔化长拳柔化短打都是在这里学的。每周三的傍晚,我都按照跟老师的约定,在路口的空场上等老师下班回来。

“咯噔、咯噔”,每次一听到老师车轮胎压横垄沟的声音,我就高兴地顺着小道跑进高粱地去接老师。到了空场儿旁边我把自行车一立,便开始跟老师学习柔化拳。第一次接触柔化拳,我就被老师那生动而形象的描述吸引住了。人以力大为最,我以能化为神,人以快速为本,我以能滑为仙,最后我是神仙。除了主动条件下的引顺推,被动条件下的粘连随,缘粘口连,粘小连大,影响我最深的还有滑9滑6、滚蒺藜球、滚大叉。老师说冰面上放一个大圆球,你站上去为什么会摔倒?因为你的力被球的滚动化掉了,你踩的力量越大,你摔得越狠。人的体表前后左右上下俯仰,能练得像球一样地滚动吗?能!咋练?历代先师就是滚蒺藜球、滚大叉;单手单腿滑圈儿出尖儿,双手双腿滑圈儿出尖儿,画圈儿为顺,出尖儿为打,尖儿朝上为正6反6,尖儿朝下为正9反9。几十年后,当我第一次看到俄罗斯西斯特玛视频时大吃一惊,这不是我们少北武术的柔化打法吗?我越发感到少北武术的博大精深。

那时候,老师用钢板、蜡纸给大家刻写油印少北武术资料,我去张老师家里一领武术资料就是几十份,老师看着师范学院的少北武术发展起来了非常高兴,不管是在大场儿上,还是在老师的家里,只要是碰到老师的那些老弟子,老师都会认真的把我介绍给他们。那些师兄对我都非常好,常常跟我聊一些他们练功的心得体会,鼓励我刻苦练功,将来定会前途无量,后来有些师兄见我经常出入老师左右,还产生了某些猜想和推测。

老师对我偏爱有加,所教所学与日俱增。年少轻狂令我漂浮膨胀,常以我是老师一对一、手把手教出来的嫡传弟子自诩,偶尔还在同门面前炫耀一两手技法。

时间悄悄地逝去,岁月的年轮留给我根根白发、道道皱纹,俯仰之间已年近古稀。昔日的年少轻狂漂浮膨胀,早已慢慢地沉淀为今日的波澜不惊、沉稳淡定。

什么是武术?什么是上乘武学?在我们少北武术里都能够找到答案。愿恩师的武学思想,历久弥新,永放光芒;愿少北武术世代相传,经久不衰,永远服务社会,造福人民。

2023年12月25日夜于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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